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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 庆幸

      在叶离回肃和以前,临棠城越军大败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城,市井百姓茶余饭后都乐此不疲地谈论这件事。朝中与萧太傅政见不合的朝臣纷纷呈上奏折,痛斥萧衍领兵无方,平白折损良将。萧太傅在大殿外跪了一整日,被人给抬回了萧家。
    叶离不需多想,便知道叶丞相此时必定是拍手称好。叶离从不管这些事情,她在房中睡了三日,等到天色还不错的时候,将后院扶桑树上最后几株扶桑花摘了下来,亲自送到了肃和城北一家毫不起眼却门庭若市的小店门前。
    小店门口悬起的“花朝”二字还镀了金,据传是越国的开国之君所书,为了感谢当时的花朝主人的恩情。这块牌匾历经了几百年的风雨沧桑,宣告着花朝和它主人的无上荣耀。
    花朝现在的的主人月浅还是个小丫头,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,却极受尊敬。月浅尚在娘胎中时便极受重视,她娘挺着大肚子被从前的王后,如今已故的王太后留在宫中。在一个天暗得看不清月光的夜里,生下了月浅。先王对着那夜的天色看了许久,为刚出世的小女娃赐下了“月浅”这个名字。
    生于宫中,先王赐名,何等荣耀。
    月家代代单传,每一代人都守着花朝,守着来花朝付出代价求得来事的人,他们几乎不会踏出肃和城。一生空守一座城该是如何寂寞,叶离从前十分可怜月家年轻貌美的小丫头。叶离想起自己也认识一个几乎不曾踏出过肃和城的人,那个人就住在她家后院。
    月家代代相传算人命运的术法很是灵验,来求见花朝主人的人每日都络绎不绝。叶离捧着扶桑花,看着堵了大半条街的人,皱了皱眉。随行的下人很会看脸色,一边推开众人,一边高声说道:“都让开,这可是叶家小姐前来,不得挡路。”
    听见叶家的名号,拥挤的人群立马给叶离让出了一条路。叶离痛恨叶家把自己变得人人惧怕,可叶离却不得不承认,叶家的名头使自己做事情要方便许多。就如同现下,为她让路的人满脸不愿,可能还会腹诽,可他们也只能规规矩矩让开。
    叶离才踏进花朝,里间便传来了清亮的女声:“你一来,门口的人都安分了,叶家姑娘的名声果然好用。”叶离放下手中的扶桑花说:“我倒是对不住你,不过我不会呆太久,不会叨扰你。”
    “无妨,”花朝主人拖着长长的衣裙从里间出来:“来花朝的百姓,所求的几乎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这样浅薄的愿望,实不实现,都没什么意义。我倒是要多谢你,让我清净一会儿。”月浅瞥见桌上叶离方才放下的扶桑花,又说:“看来你对我的卜算很是满意。这可是好东西,你这谢礼倒很贵重。”
    “东西算不上贵重,”叶离自顾坐下:“你的卜算,唔,没人会对你的卜算不满意。”
    “是么,对我卜算不满意的人也有,而且你也认识。”
    “我听她说过,她嫌你的卜算偶尔有失准头。可是,你我也清楚,她哪里是人。”
    “她不是人,”月浅拿起花嗅了嗅:“可她比人良善多了。你这次冒险,她竟然没有拦着你。”叶离回答道:“她拦不住我,她也并非一定要拦住我。或许以她的能力,她看得出结果,没有结果,也无需阻拦。”
    月浅将左手放在叶离的额头上说:“那你自己呢,此行于你究竟是幸事,是憾事。”
    叶离轻轻闭上眼睛,似是在回想数日前如同梦境的记忆,记忆中清冷的少年在边关的夜幕下目光如炬,许久,她轻轻开口:“是幸事,能让我靠近他的,都是幸事。”
    渐渐明亮的白光在月浅左手与叶离额头的交合处亮起来,月浅的声音越来越虚无缥缈,像是归于古老的深山。月浅说:“叶离,让我看看你的幸事。”周遭忽然嘈杂,火光照亮了黑夜……
    火光烧遍了越军每一顶军帐,酩酊的军士摇晃着拿起剑戟,敌军的铁骑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。萧衍还算清醒,立即翻身上马,预备整顿大军。
    越军的军士一场大醉以后,能笔直站起来的已是小半,更不用遑论贪杯多饮还未清醒之辈。敌军大军压来,越军溃不成军,全军浴血奋战,只留了个尸骨遍地的下场。
    萧衍身中数刀,一身是血,他仅有的尊严,是倒在了越军军旗之下。
    敌军叫嚣着肆意践踏越军的尸骨,不知过了多久,才整军而去,渐渐没了声息。萧衍恍惚中还能将双眼撑开一丝缝隙,此时已近天明,周遭的血腥气令人作呕。他似乎看不太清,眼中只有一片红红的血色。他知道自己快死了,他被掩盖在数不清的尸骨之中,没人知晓他还未咽下气,不会有人发现他。在他与众将士的尸骨被找到时,大抵已经腐烂发臭。
    萧衍闭上眼睛,等着风埋尸骨,魂归青天。
    漠漠黄沙中,走来了一个红衣裳的姑娘,边关的狂风吹得她摇晃不止,她似乎看不见眼前犹如修罗地狱的境况,只是向着那一片尸骸走去。
    红衣姑娘开始翻找每一具尸体,血水浸透了她的红衣,可笑却并不能看出来。在她筋疲力尽之前,她翻到了萧衍,她的眼睛明亮起来,她似乎正是为了来寻萧衍,她吃力地抱起萧衍,将萧衍拥进怀中,终于如释重负。萧衍满脸的血,她却坚定地认出来了。
    她拖起萧衍,向着临棠城的方向走去,她并没有察看萧衍是否还活着,或许她心里,从不曾畏惧过萧衍会身死沙场。红衣的姑娘目光涣散,只有一双脚,还不停的向前走着,走过了大半天日子,她终于倒在了临棠城外。
    一个血肉模糊不明生死的少年将军,一个精疲力竭无力起身的红衣少女。
    风卷着黄沙拍在少女脸上,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眼,一抹雪白降临在她的面前。她张张嘴,想说的是,说不出一个字,只有脸上还带着的笑,展露了她的欢欣。
    她终于找到他,何其所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