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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湖东西圆润,中间一条细项,波光粼粼的,形似只天降的葫芦。
嫩绿的纱裙映着水色天光,与垂杨松柏交相辉映。空气中一股子腻人的甜香,是初秋时节特有的桂花。
将夜里行动的细则再三盘算,直到鱼姹身边随从和商队的管事都来报过了信,她才略略安下心去,盯着岸边浮沉的苇草碎叶出神。
萧滢要见的情郎——杨戎孝。她只是寥寥数次接触,却打心里不喜欢。
直觉着,那就是个嗜好钱财,汲汲营营的市井小人。在城内让他二人见面,倘或那人上奏宣扬,便会为许多人召来杀身之祸。是以,她左思右想,便想着让他二人分别出关,等萧滢至少进了河西,天高皇帝远了,再相见才稳妥。
往来侍人俱是匆匆,今夜及笄宴,景明帝会携菖都皇族亲临。
办宴的地方选的十分别致,不在巍峨庄严的主殿那里,反而是在府内的大湖边,竹林桂树里,挑了所不大的紫轩阁。
说是不大,却也是上下两层。一楼的大殿与水面平行,因怕潮气熏染,俱以粟特人贩运来的砖石堆砌。也有七间面阔,四重进深,不比宫中宴饮处狭小多少。行至其间,只觉光可鉴人,桂香水声杳杳不绝。
到了夜里,江小蛮是坐着步辇入的紫轩阁。
紫轩阁里轻歌曼舞,远远的便见华彩宫灯盏盏,窗宇大开却又烧起数条暖龙,一时间,直是天上人间,难以分辨了。
一进殿内,她便见到了许多相熟又陌生的面孔。景明帝共十一子,除了太子江承乾、十一皇子江承平外,其余都去了封地就封。因此右侧男客席上,这两位下首,便玉面整肃得坐了冯策,还有几位并不认识的贵胄子弟,其中也有房文瑞。
女客这头,以主座上的莲贵妃为首,便都是些年纪颇长的诰命贵妇,房文瑞的母亲——蜀侯夫人也一并来了。
这阵仗,怎么看,江小蛮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来——这怕是恨不能今夜便定下她的婚事来。
“阿耶,蛮奴来迟,同您请安了。”说着话,她却已经微撅了嘴,蜻蜓点水地朝皇帝颔首致意,丝毫没有要请安的样子。
“腿伤的那般厉害,还请什么安。来,过来些,蛮奴。”景明帝见了她,却是开怀喜爱的紧,还谴人搀了她近前说话。
歌舞声退下,又换上了热闹非凡的百戏。来宴的宾客们佯作观戏,却都记牢了皇帝对玉真公主的偏宠。
宴还未开,才上了几道清甜羊羹,果脯松仁,然主位上的皇帝,却已经是酒过三巡,云仙雾海里悠游起来了。
对着倾空的酒盏,江小蛮忍不住皱眉,再朝皇帝身侧的莲贵妃唤了声‘姨母’,却见她气度华贵,意态悠闲的,丝毫不在意皇帝滥饮之事。
从主位上下来后,她又由人扶着,依次朝命妇们和两位兄长行了礼。
走过冯策身边时,她的笑容真诚了许多。一晃眼瞥见不远处的房文瑞,正毫不回避地直直盯着自个儿。
那双眼睛里的打量和盘算,十分得放肆露骨,绝非是个沉稳聪明的性子。
江小蛮毫不退避地瞪了他一眼,本以为能将人比过去,未成想那房文瑞神色愈发痴迷起来,还举了白瓷盏,依在唇边,像是拿她作下酒菜般,缓缓饮下。
诸人位次皆远,旁人便看不清这处的情况。
这双眼睛让他厌恶,忽的又想起道岳项侧的鞭伤。她一口气堵在心底,也不知是怎么了,便朝寺人吩咐道:“去搬把椅子来,我和阿兄坐。”
寺人一时茫然顿住,便听小公主转头朝主位上喊了句:“阿耶,我要和阿兄坐一处说话,他从北疆回来,都三年没见着了。”
她喊的档口,恰好百戏乐停,一群僧道从殿外行来。江小蛮倏然抬头看了眼那青灰色的高大身影,想要收口却也来不及了。
在两个命妇的窃语低笑间,冯策惊讶地抬首,先是眸中生辉,但他敏锐地顺着她一晃而过的视线,若有所思地对上了那个僧人的方向。
在他们远处的席位上,是房文瑞渐趋阴郁嫉恨的眼神,“啪”得一声,酒盏碎裂,他眯了眸子,冷冷地盯紧了冯策。
第16章 .退婚2算起来,这一辈子,都绝难有交……
那句‘我和阿兄坐一处说话’,正逢着百戏鼓歇的档口,她稚气高昂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紫轩阁。除了正欲退下的那队伶人尤如耳聋得恭立外,其余宾客众人皆移目朝他们这处看来。
江小蛮原只为暗气那蜀世子的,也没料到会演变成这么个局面。
她眉心一紧,颇后悔地下意识去瞧殿外,屏门边那青灰色的僧衣摆动,那双沉静的眸子也一并扫了过来。
人的情绪在刹那间总会外露一二,若是极为在意的人,便能于这刹那间,窥见心底最真实的想法。
江小蛮在意道岳,便在那极短促的一瞥间,觉出他心底的犹疑踌躇,似是还带了两分讶然。
他是误解了自己的移情吗?难道数日的相交,是有些在意她了吗?
没来得及多想这些,一只指腹粗糙的手握了过来。
一回头,对上冯策温和明亮的笑眼:“先别站着了,我让与妹妹坐。”
他的手布满重茧,温热有力,当着众人的面,便亲昵地揽着她,起身先将位子让了出来。
冯策借了养兄妹的名义,始终将手搭在她温软的肩头。偏过头去吩咐侍者搬动酒菜时,少年眼中闪过些异样光滟,是希冀也是动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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